《回响镇:钟楼下的低语》 序章:抵达与初闻

车轮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,前方便只剩下一条蜿蜒的、被两侧浓密树影吞噬的石子路。

林薇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隙,试图捕捉空气中任何一丝属于“远方”的气息。然而,涌入车内的只有一股混杂着湿土、腐烂落叶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甜腻香气的味道。这里没有城市的尾气味,没有喧嚣的鸣笛,只有一片几乎凝滞的、被群山环抱的死寂。

“回响镇到了。”

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,他指了指前方隐约可见的一片屋檐轮廓,便不再言语,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惊扰了这片土地。

林薇点点头,付了车钱,拎起她那只贴满标签的行李箱,独自踏上了站台。火车在这里是稀客,长途汽车一周只来两次。她像一颗被随意抛落的石子,落入了这个地图上需要放大很多倍才能找到的偏远角落。

镇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小,也更老旧。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被岁月磨得光滑,两旁是样式统一的二层木石小楼,窗棂上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花纹。街上行人寥寥,且都行色匆匆,当他们与林薇的目光相遇时,会迅速移开,投来一种混杂着好奇与戒备的审视。这种不加掩饰的排斥感,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,将她与这个镇子隔离开来。

她按照地址,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还挂着招牌的旅馆——“旅客之家”。旅馆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太太,脸上沟壑纵横,笑起来的时候,眼睛却没什么温度。她给林薇办了入住手续,递过来的钥匙沉甸甸的,像一块旧时代的铁。

“晚上别出门,”老太太一边擦拭着柜台,一边头也不抬地叮嘱道,“尤其是钟楼那边。听见什么,也别睁眼。”

林薇愣了一下,客气地笑了笑:“阿姨,您是说镇中心的教堂吗?我听说那里的钟很有名。”

“有名?”老太太终于抬起眼皮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,“那是‘它’的嗓子。半夜十二点,会叫。叫的不是时间,是人的命。”

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,她便不再理会林薇,自顾自地打起了瞌睡。

林薇心里有些发毛,但记者的职业素养让她很快压下了这份不适。这大概就是典型的乡土传说,用来吓唬外来者的把戏。她拖着箱子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,房间狭小但还算干净,只是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挥之不去。

夜幕降临得很快,山里的黑夜像墨汁滴入清水,迅速晕染开来。林薇简单洗漱后便躺在了床上,脑海里回放着今天搜集到的资料。回响镇,人口不足三千,经济落后,主要以林业和少量旅游业为生。它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:镇中心的教堂钟楼会在午夜敲响时,发出来自过去的回响,让聆听者窥见往昔的片段。

多么浪漫又富有文学性的传说。林薇苦笑了一下,她来此地的初衷,正是为了挖掘这类“地方特色文化”写一篇获奖级别的深度报道。

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。

四周静得可怕,连虫鸣声都消失了。林薇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,心跳莫名地加速。她关掉灯,强迫自己闭眼休息,心想或许只是认床的缘故。

就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中,一阵声音穿透了时空的壁垒,隐隐约约地传来。

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

沉重、悠远,带着金属特有的震颤,一声,又一声。

是钟声。

林薇猛地睁开眼,心脏狂跳不止。她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,时针正指向——十一点五十九分。

不可能。镇上的教堂早就废弃多年,那座老钟也早已锈死,绝不可能再被敲响。她住的房间背对镇中心,隔着几条街和层层叠叠的建筑,怎么可能听得如此清晰?

钟声越来越近,仿佛就在她的耳边擂响,每一声都敲击着她的耳膜,震动着她的胸腔。

咚——!

午夜十二点整。

最后一记钟声落下,余音却在林薇的脑海中盘旋不去。周围的寂静变得愈发浓郁,甚至带上了一丝粘稠的质感。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她——去听,去感受那来自过去的低语。

她违背了理智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瞬间,周遭的现实感开始溶解。

嘈杂的、混乱的声响涌入了她的意识:火焰燃烧的噼啪声,木梁断裂的轰然巨响,还有……人的声音。凄厉的尖叫,孩童的啼哭,女人绝望的哀求,男人愤怒的咆哮……无数种情绪混合成的噪音洪流,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。

眼前炸开一片猩红。

她“看”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巨大宅邸,烈焰像贪婪的舌头,舔舐着一切。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影在浓烟中挣扎、推搡,然后被什么重物压倒……

画面破碎、闪烁,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雪花。

尖叫声戛然而止。

一切归于沉寂。

林薇浑身冷汗地瘫倒在床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仿佛刚刚溺毙在水中。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。她颤抖着手打开床头灯,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,也驱散了那些可怕的幻象。

房间里空无一物,只有她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

她走到窗边,撩开窗帘一角望出去。小镇的街道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银辉,一切都静谧如常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。远处的教堂轮廓在夜色中像一个沉默的黑色剪影。

然而,林薇知道那不是梦。

那灼热的痛感,那撕心裂肺的尖叫,真实得让她指尖都在颤抖。
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,第一次对自己所信奉的、那个由逻辑和证据构筑的理性世界,产生了一丝动摇。

这趟采访之旅,恐怕从一开始,就踏入了一个远比她想象的要深邃、要黑暗的漩涡。而那座沉睡在钟楼里的,究竟是什么东西?

它,又在低语着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