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回响镇:钟楼下的低语》 第三章:第一次“回响”
与王浩的谈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,在林薇心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。那个关于“回响之主”和“完美回响”的传说,从虚无缥缈的乡野怪谈,变成了一个结构严密、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假说。
陈卫国提供了现实的骨架——一场被掩盖的、有九人遇难的离奇火灾,和他失踪的女儿。
王浩则赋予了这一切血肉和灵魂——一个以人类悲剧为食的古老存在,以及一个被刻意设计和遗忘的献祭仪式。
两者完美地拼接在一起,严丝合缝得让她不寒而栗。
接下来的两天,林薇表面上在镇上悠闲地“采风”,拍摄古老的建筑和淳朴的民风(尽管她拍到的更多是冷漠和回避),暗地里则在梳理思路。她反复阅读陈卫国给她的那份旧卷宗,试图找出任何被忽略的细节,同时也将王浩讲述的传说与卷宗内容进行交叉比对。
她发现一个有趣的巧合:李家火灾发生在1999年10月27日,一个秋天的深夜。而根据王浩的说法,献祭仪式通常选择在季节更替、阴气最盛的时节举行。时间上,似乎也对得上。
但最重要的证据,始终缺失。她需要一个契机,一个能让她亲眼见证那超越常理之事发生的机会,来验证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。否则,她所有的调查都将沦为一场可笑的自说自话。
这个机会,在一个暴雨将至的黄昏,主动找上了门。
那天下午,天气骤变,乌云从四面八方的群山中汇聚而来,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。林薇正在旅馆房间里对着地图发呆,房门被轻轻敲响了。
门外站着的是陈卫国。
他没有打伞,花白的头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,身上的警服也沾了些湿气。他的脸色比前两天更加阴沉,眼神里布满了血丝,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。
“跟我来一趟。”他言简意赅,语气不容置喙。
“去哪?”
“李家老宅。”他转身就走,“现在。”
林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。他一定是也和自己一样,认为旧卷宗里藏着突破口,想要重返现场寻找被遗漏的证据。她没有多问,迅速抓起一件外套跟上。
两人沉默地走在瓢泼大雨中。雨水很快打湿了他们的衣服,冰冷的触感让他们保持着清醒。回响镇的居民早已躲进家中,街道上空无一人,只有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的密集声响,像一曲单调而压抑的鼓点。
李家老宅位于镇东头,如今已是一片断壁残垣。高大的院墙在火灾中倒塌,焦黑的木梁和碎砖烂瓦杂乱地堆叠着,顽强生长的藤蔓爬满了残破的墙壁,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。这里早已被封锁,但警戒线在风雨中早已形同虚设。
一踏入这片废墟,一股混合着焦糊、潮湿霉菌和某种奇异的、类似檀香的气味便钻入鼻腔。明明是暴雨天,这里却没有多少积水,雨水似乎都被这片土地贪婪地吸收了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陈卫国停下脚步,指着废墟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,“当年的书房,就在这下面。”
林薇打量着四周。在阴沉的天色和密集的雨幕下,这片废墟显得格外阴森,仿佛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骸骨。
“陈警官,我们为什么非要挑下雨天来?”林薇忍不住问。
陈卫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怀表,看了眼时间,声音嘶哑地说道:“因为我查过县志和气象记录。二十年前,李家起火那天……也是这样的暴雨夜。我总觉得,天气和这件事之间,有某种联系。”
他的话让林薇心头一凛。这种执着于细节的直觉,往往是破案的关键。
“而且,”陈卫国收起怀表,目光扫过这片废墟,眼神里是猎人般的锐利,“王浩跟你说的那个‘回响’,你知道怎么触发吗?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听到的。它需要特定的地点,特定的时间,还需要一个……足够强烈的‘引子’。我认为,这里就是地点,今晚就是时间。”
“你是说……今晚午夜?”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十二点整。”陈卫国从腰间取出一把多功能军刀,递给林薇,“拿着这个,防身。不管看到什么、听到什么,都别离开我身边。”
他的准备充分得惊人,显然这场行动他已经策划了很久。
夜幕,在风雨中比往常降临得更快。乌云遮蔽了最后一丝月光,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哗哗的雨声。废墟里伸手不见五指,林薇只能借着陈卫国随身携带的一个强光手电筒发出的光束,勉强看清脚下的路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。林薇能感觉到陈卫国紧绷的身体和略显急促的呼吸。他像一尊石像,死死地盯着前方,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宿命的对决。
林薇自己也紧张得手心冒汗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。她不停地看表,指针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倒数着审判的时刻。
11:55…
11:58…
11:59…
当最后一分钟的最后一秒即将耗尽时,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雨声,风声,虫鸣……所有属于“当下”的声音,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。
紧接着,那个熟悉而又恐怖的声音,如期而至。
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
沉重的钟声,这一次比在旅馆里听到的更加清晰,更加震耳欲聋。它仿佛不是从远处的教堂传来,而是从这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,从地底深处,直接作用于他们的灵魂之上。
林薇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。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,却发现那声音是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的。
咚——!
午夜十二点整。
钟声落下的瞬间,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,然后,“啪”地一声,熄灭了。
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笼罩了一切。
“别怕!”陈卫国的声音在身旁响起,沉稳得给了林薇一丝力量。
然而,真正的恐惧才刚刚开始。
黑暗在他们眼前“融化”了,像一块被加热的蜡,逐渐变得透明、稀薄。一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宅邸,在废墟的原址上凭空“重建”了出来。朱红色的大门,雕花的窗棂,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栩栩如生,连空气中都弥漫开食物的香气和人们的欢笑声。
这不是幻觉。林薇能看到宅邸里的人们走动、交谈,能听到清晰的笑语和碰杯声。这是一个活生生的、属于过去的场景。
“往前走。”陈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他率先迈出了脚步。
林薇紧随其后,走进了这片不属于他们的时空。脚下的焦土变成了坚实的地板,冰冷的雨水也消失无踪。他们像一个透明的幽灵,行走在二十年前那个繁华而温暖的夜晚。
宅邸内的一间书房里,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——想必就是富商李老爷——正和朋友谈笑风生。一个穿着旗袍的美丽妇人端着茶盘走进来,身后跟着几个孩子,最小的那个女孩正缠着父亲要听故事。
一切都那么美好,那么正常。
林薇的心却越揪越紧。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,一场剧变即将上演。
突然,那个一直缠着父亲的小女孩似乎看到了什么,挣脱了母亲的怀抱,独自一人跑出了书房,朝着宅邸的后院跑去。
“小雅……”陈卫国失神般地喃喃自语,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奔跑的小女孩背影,眼眶瞬间红了。
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心脏猛地一缩——那个小女孩,分明就是陈卫国失踪的女儿,陈小雅!
就在这时,异变陡生!
“砰!”
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,几个手持火把的黑衣人冲了进来,二话不说就将书房里的人团团围住。尖叫声、怒吼声、桌椅被掀翻的刺耳声响瞬间撕裂了温馨的氛围。
李老爷怒目圆睁,抄起桌上的砚台砸向其中一个黑衣人:“你们是什么人?竟敢闯我李府!”
“奉命行事!”领头的黑衣人声音冰冷,不带一丝感情,“交出‘钥匙’,留你们全尸!”
“什么钥匙!疯子!”李老爷的妻子尖叫起来,她本能地将孩子们护在身后。
场面瞬间失控。黑衣人与李家人扭打在一起,火把的光芒在墙壁上投射出幢幢鬼影,映出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。
林薇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若木鸡。这不是火灾!这是一场赤裸裸的、有预谋的屠杀!
“点火!”领头的黑衣人发出一声令下。
另一个黑衣人狞笑着,将一个冒着黑烟的火球扔向书架。火苗“腾”地一下窜起,迅速引燃了窗帘和古籍。
真正的地狱,在这一刻降临了。
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,浓烟滚滚,呛得人无法呼吸。孩子们的哭喊声、女人们的尖叫声、男人们绝望的反抗声,汇成了一曲人间炼狱的交响乐。
林薇看到了她曾在幻觉中看到的画面:那个穿旗袍的女人被浓烟呛倒,奋力挣扎,却被一根燃烧的横梁当头砸下……
她也看到了更多血腥的细节:一个仆人挥舞着菜刀砍伤了黑衣人,却被对方一刀捅穿胸膛;李老爷满身是火,抱着一个已经不动弹的孩子,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……
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。林薇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,呛入喉咙的烟尘,以及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她身边的陈卫国,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他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在火场中穿梭、哭喊着寻找父母的小女孩——他的女儿小雅。他想冲过去,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,动弹不得。那种无力拯救至亲的痛苦,比任何酷刑都来得残忍。
“爸!爸爸!”小雅的哭喊声像一把锥子,狠狠刺进陈卫国的心脏。
就在这时,林薇眼角的余光瞥见,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在指挥放火后,并没有参与屠杀,而是悄悄退到了一个角落的阴影里。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,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。
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,但林薇却从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中,看到了一种非人的、纯粹的恶意。
“回响之主”……需要的是一个“完美的回响”。一场突如其来的、不留活口的屠杀,加上一场“意外”的大火来毁尸灭迹,制造出最纯粹、最极致的痛苦和绝望。这根本不是献祭,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!
“原来……是这样……”陈卫国吐出几个字,声音里充满了彻骨的寒意和醒悟后的滔天怒火。他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,竟然如此的肮脏和残忍。
火焰越烧越旺,整座宅邸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梁柱纷纷倒塌。
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
午夜的钟声再次响起,悠长而诡异,仿佛在为这场盛大的悲剧敲响丧钟。
随着最后一声钟响落下,眼前的幻象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,开始寸寸崩裂、褪色。华丽的宅邸消失了,凶残的黑衣人消失了,哭喊声也渐渐远去。
林薇和陈卫国又回到了那片冰冷的、被雨水浸泡的废墟之中。
强光手电筒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,光束在黑暗中孤独地摇晃。
雨还在下,但林薇却感觉浑身冰冷,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。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胃里翻江倒海。
陈卫国缓缓地跪倒在地,双手撑在泥水里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。他没有哭出声,但那压抑到极致的悲鸣,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。
他终于看到了。他不仅看到了妻子儿女惨死的真相,更看到了一个以女儿生命为起点的、被精心编织了二十年的谎言。
林薇走到他身边,默默地递过去一块手帕。她抬头望向远处教堂的剪影,此刻在雨夜中,它就像一个巨大的、嘲弄众生的黑色瞳孔。
她不再是怀疑了。
她亲眼见证了历史。
而这历史本身,就是一个由谎言和鲜血构成的、活生生的恐怖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