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回响镇:钟楼下的低语》 第四章:镇民的敌意与分裂

从李家废墟回来后,林薇病了。

她发起了高烧,在旅馆那张狭小的床上蜷缩了整整两天。头脑中反复闪回的,不是幻象褪去时的冰冷雨水,而是那场大火中最惨烈的画面——旗袍女人被横梁砸中时绝望的眼神,李老爷抱着孩子化为焦炭时最后的悲鸣,以及
陈卫国那撕心裂肺的无声恸哭。

那不是一场意外。那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谋杀,一场献给某个未知存在的、血腥的仪式。

当她挣扎着起身,用冷水洗了把脸,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时,她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。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,只会让她变成一个懦夫和帮凶。陈卫国用他半生的执念和无尽的痛苦,为她揭开了真相的一角,她必须沿着这条路走下去。

她给陈卫国打了个电话。电话那头,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,但比两天前多了一丝决绝。他没有住院,也没有回家,而是像一尊守护神,依旧守在派出所那间堆满卷宗的旧档案室里。

“我没事,”他在电话里说,“想好了吗?”

“想好了。”林薇的回答只有一个词,却异常坚定。

“我们去见镇长。”

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。根据王浩的描述,镇民分为两派:一派是“遗忘者”,他们选择相信官方的说法,维持现状,害怕被“回响”盯上;另一派则是“恐惧者”,他们知道部分真相,日夜生活在恐慌之中。而镇长,无疑是“遗忘者”阵营的领袖和代言人。

他们约在镇长办公室见面。

回响镇的镇长姓李,是二十年前那场火灾的富商李老爷的远房侄子。他约莫五十岁上下,保养得很好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一身得体的西装与他治下这个破败小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他的办公室明亮整洁,与派出所的阴暗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“两位远道而来,辛苦了。”李镇长笑容可掬,亲自为他们沏茶,态度客气而疏远,“陈警官,你退休了就该好好休息,还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。林记者,我们回响镇是个安稳的地方,没什么可供报道的‘亮点’。”

“李镇长,”林薇开门见山,将手机里拍摄的、从废墟里捡回的一块烧焦变形的金属构件照片调了出来,“我们这次来,不是为了‘亮点’,是为了一个真相。这块东西,是从李家老宅的废墟里找到的。它不是家具的残片,而是一个工业级的延时点火装置的残留物。我想,这已经远远超出了‘蜡烛引发火灾’的范畴。”

李镇长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恢复自然。“林记者,你也说了,这只是‘残留物’。一块废铁而已,能说明什么呢?火灾现场混乱,什么都有可能发生。我们不能凭空臆测,更不能污蔑逝者。”

“逝者?”陈卫国终于开口,声音像一块冰砸在茶杯里,“李镇长,你叔叔一家九口,还有两个无辜的仆人,他们不是死于火灾,是死于谋杀!一场为了掩盖某个秘密的谋杀!”

“陈卫国!”李镇长猛地提高了音量,脸上的客气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愤怒和威严,“说话要讲证据!二十年前县里的联合调查组给出的结论是权威!你一个退休警察,仅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和臆想,就想颠覆官方定论,诋毁我李家的名声,你居心何在?!”

“我居心何在?”陈卫国也站了起来,与李镇长隔着办公桌对峙,眼中是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,“我的居心就是找回我女儿!她才八岁!她那天只是想吃一串糖葫芦!”

气氛瞬间剑拔弩张。

林薇赶紧上前打圆场,但她也同样强硬:“李镇长,我们不是在无理取闹。我们已经掌握了新的线索,证明当年的调查存在重大疏漏。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媒体人,我有义务将此事公之于众,还受害者一个公道。”

“公道?”李镇长冷笑一声,靠回宽大的皮质座椅里,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姿态,“公道是给活人的。你们这样一闹,让镇上人心惶惶,让那些好不容易走出阴影的家庭再受刺激,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道?我告诉你,林记者,回响镇不需要你们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局者!你们的报道,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见报!”

他顿了顿,语气放缓,带上了一丝威胁的意味。

“我劝你们俩,立刻停止你们愚蠢的行为。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’,这是我们回响镇的规矩。不要去打扰那些沉睡的东西,更不要试图唤醒它们。否则……后果自负。”

“沉睡的东西?”林薇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,“你是指‘回响之主’?”

李镇长的脸色骤然大变,他猛地一拍桌子:“够了!我不知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!送客!”

门外立刻走进来两个身材壮硕的镇政府工作人员,面色不善地站在林薇和陈卫国身后。

第一次正面交锋,他们一败涂地。

走出镇政府大楼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陈卫国一言不发,只是点燃了一支烟,深深地吸了一口,烟雾缭绕中,他的脸显得更加晦暗不明。

“他承认了‘沉睡的东西’。”林薇分析道,“这说明他知道的比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。他不是在否认,他是在警告。”

“一个唱白脸,一个唱红脸。”陈卫国吐出一口烟圈,语气冰冷,“李镇长代表的是‘遗忘派’。他们享受着当年‘献祭’带来的安宁,害怕真相暴露会打破平衡,引来‘它’的再次注视。他们是既得利益者,也是恐惧的奴隶。”

“那‘恐惧派’呢?”

“他们……”陈卫国想起了王浩,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守墓人,“他们知道‘回响’的存在,知道镇子是被一个恐怖的东西庇护着。他们活在恐惧里,每天都在祈祷下一个被‘选中’的不是自己。他们是清醒的囚徒。”

回响镇的水,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。镇民不是铁板一块,而是因为一个共同的恐怖秘密,分裂成了互相猜忌、互相敌对的阵营。

这场调查,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荆棘密布。

回到旅馆,林薇收到了王浩发来的短信,只有简短的几个字:“速来我家,有要事相告。”

王浩的家是一栋带小院的独栋小楼,院里种满了各种草药和植物,书卷气比他办公室里更浓。他看起来也有些憔悴,显然也为镇上这两天紧绷的气氛感到不安。

“你们见到李镇长了?”他开门见山地问。

林薇点点头,将见面的情况简述了一遍。

王浩听完,脸色变得异常凝重:“我就知道他会来这一套。‘遗忘派’的头领出面,事情就麻烦了。”

“王浩,你昨天说的‘回响被打断’和‘齿轮错位’,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林薇抓住了他之前话语里的关键点,“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?”

王浩示意他们坐下,神情严肃地从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本更为古老、封面用兽皮包裹的书籍。

“这是我家的另一件传家宝,《镇魂机要》。它比《镇山异闻录》更核心,记录了如何安抚‘回响之主’的具体方法。所谓的‘齿轮’,指的就是维系整个‘回响’机制运转的核心部件。”

他翻开书页,指着一幅复杂的机械结构图,图的中央是一个类似钟表的精密装置,但与普通钟表不同的是,它的齿轮咬合处,刻满了王浩曾给她看过的那些扭曲符号。

“这个装置,就藏在教堂钟楼的顶部,与那口大钟相连。它被设计成一个闭环,每次‘回响’结束后,会自动重置,等待下一次启动。‘封印’之说不够准确,它更像是一个‘安全阀’。”

“安全阀?”

“对。它将‘回响之主’困在小镇的时空循环里,定时定量地‘喂食’,防止它挣脱束缚,为祸四方。而‘完美的回响’,就是这个安全阀的‘燃料’。每一次成功的献祭,都会加固这个循环。”

林薇倒吸一口凉气,她终于明白了整个恐怖仪式的运作原理。

“那‘齿轮错位,封印松动’……”

“就是安全阀失灵了。”王浩的指尖点在图上的一个关键齿轮上,“这个核心齿轮,每隔一百年需要更换一次,用特定的‘引魂之木’作为材料,并由守护者家族亲手安装。上一次更换,正好是在一百年前的1919年。而今年……是2019年。”

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今年是2019年。一百年,一个轮回。

“也就是说,今年的安全阀本就该失效了?”

“不,”王浩摇了摇头,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,“我们王家的任务,就是在今年完成齿轮的更换,以维持平衡。但是,我们失败了。”

“失败?”

“二十年前,李家那场‘完美的回响’,其实是一个意外。它不是我们安排的,而是‘遗忘派’中的极端分子,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,私自启动的一次‘加餐’。这次‘加餐’的能量太过庞大,超出了安全阀的设计上限,虽然没有立刻让它崩溃,但却对那个核心齿轮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。从那以后,这个安全阀就一直在‘带病运行’,变得越来越不稳定。”

他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薇和陈卫国。

“你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?‘回响之主’的‘饥饿感’正在一天天加剧。它不再满足于等待百年一次的‘献祭’,它开始变得……焦躁。这就是为什么最近几年,镇上总有老人说夜里听到了不该有的声音,孩子们会做内容相似的噩梦。因为‘它’在不安地低语,在寻找新的‘食物’。”

林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。所以,陈卫国女儿的失踪,王浩家族守护任务的失败,李镇长极力掩盖的真相,以及他们三人此刻的相遇……这一切都不是偶然。

他们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牵引至此,共同面对一个即将失控的、古老的恐怖。

就在这时,王浩的手机突然响了。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
“是守墓人老张……他怎么会这时候打电话给我?”

他接通电话,开了免提。

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喘息声,夹杂着风声和呜咽,听不清具体内容。

“老张!你说清楚!出什么事了?!”王浩急切地喊道。

过了好一会儿,电话那头的声音才稍微清晰了一点,带着一种濒死的恐惧和狂热。

“王……王老师……它……它醒了……‘回响’……‘回响’要找新的家了……我看见了……名单……下一个……下一个是……”

话音未落,电话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,然后“嘟”的一声,通话中断了。

王浩呆呆地看着黑下去的屏幕,手里的古籍“啪”地一声掉在地上。

“名单……”陈卫国猛地站起身,眼神如刀,“他说的是一份名单?”

林薇的心脏狂跳不止。她想起了陈卫国卷宗里那份残缺的名单,上面还有其他几个家族的名字。

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:守墓人老张,一定是发现了什么,或许是找到了那份预示着下一个受害者的“死亡名单”。而现在,他……

他很可能已经成了“回响”最新的、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。

一场针对他们的狩猎,似乎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。